机器的轰鸣声还卡在喉咙里，彭剑雄就从1985年的寒冬里醒了，前一刻，他刚被厂长妻子孙同珏指着鼻子骂“窝囊废”，看着她手里的公章盖在开除通知上，鲜红的印戳像刀子，把他半辈子的骄傲和二十年的婚姻都戳得稀碎——再睁眼，车间里熟悉的机油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，他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技术改进方案，时间,倒退在被开除的三天前。
上辈子的彭剑雄，是厂里有名的“技术痴”，从学徒干到技术骨干，图纸画得比绣花还细，机器坏了只要他到场，没有修不好的，可他娶了厂长女儿孙同珏后，日子就像被按了慢放键的黑白电影，孙同珏总嫌他身上有股机油味，嫌他下班就钻车间，不陪她逛商场、跳交谊舞，更别提她朋友圈里那些穿着的确良、拎着收录机的“体面人”，她的丈夫连件像样的西装都没有。
争吵是从孙同珏迷上倒卖紧俏商品开始的，她偷偷拿厂里的原料换进口手表，被彭剑雄撞见后，两人第一次动了手。“彭剑雄，你就是个榆木疙瘩！守着你那破技术能当饭吃？”孙同珏的眼里淬着冰，“我跟着你，是享福，不是受穷！”后来，她勾搭上供销社主任，为了攀高枝，用厂长的身份轻而易举就把彭剑雄扫地出门。
彭剑雄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狗，却在街头冻得发抖时，听见收音机里播报“改革开放春风吹满地”，看见有人靠倒腾牛仔裤发了财，还有人靠组装收音机成了万元户——原来，他守着的技术不是废铁，是能点石成金的钥匙；他以为的穷日子，不过是时代浪潮里被漏掉的浪花。
重生回来的彭剑雄，第一件事是把孙同珏的香水味从卧室里清出去，第二件事是翻出压箱底的技术笔记，他记得，三个月后厂里会引进新生产线，核心零件总出问题；更记得，南方流行的“随身听”电池续航短得可怜，而他改良电极板的方案，能让续航翻倍。
他没跟孙同珏吵，只是默默请了假，在城郊租了个废弃小院，白天在厂里应付工作，晚上就泡在小院里敲敲打打，孙同珏起初还嗤笑：“哟，想单飞？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。”直到有天，她看见彭剑雄拿着改良后的收音机样品，被小商贩围着抢着订货，手里的钞票厚得像砖头，她才慌了神。
彭剑雄的小作坊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，从零件加工到整机生产，他成了镇上有名的“彭老板”，可当他开着新买的吉普车回到厂门口，看见孙同珏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，在寒风里搓着手等他时，心里那根绷了二十年的弦，突然断了。
“剑雄，我们……”孙同珏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我知道错了，我们回家吧。”
彭剑雄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白发，想起上辈子她独自带孩子过日子的艰难，想起深夜偷偷哭的抽噎——可他更记得，当她把开除通知拍在桌上时，眼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时代的浪潮翻涌着向前，有人被拍在沙滩上，有人乘风破浪，彭剑雄站在浪尖，回头望见那个曾把他推入深渊的女人，心里只有一个问题：破掉的镜子，真的能重圆吗？还是说，有些裂痕,本就是命运刻下的印记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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