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江南烟雨浸润的青石巷深处,“便民超市”的收银台后,总蜷着一个叫曾渠清的年轻人,他说话像浸了水的棉絮,走路怕惊扰地上的青苔,连笑时嘴角都只微微牵动一下,街坊私下唤他“闷葫芦”,可没人知道,这个木讷的年轻人心里揣着团烧得正旺的火——每日清晨,他雷打不动给独居的陈阿婆送菜,篮底总压着两块桂花糕,糖放得比往常多一勺;午后陪阿婆坐在老樟树下听收音机,老人咳嗽时,他早已默默端来熬得晶莹的冰糖雪梨;连巷口老桂树的落花,他都小心拾了,酿成整罐金黄的桂花酱,这份藏在沉默里的温柔,直到陈阿婆的孙子周扬从上海回来,才在青石巷的雨丝里漾开涟漪。
周扬一身笔挺西装,眼神像淬了冰,进门就攥着阿婆的手腕皱眉:“阿婆,你是不是被人骗了?”他指着曾渠清,语气像质问一个陷阱:“一个收银员,天天往这儿跑,图什么?”曾渠清正往菜篮里放新摘的青菜,手猛地顿住,喉结滚动了几下,只挤出六个字:“阿婆喜欢我。”这话在周扬听来,不过是拙劣的狡辩,矛盾像青石巷墙角的青苔,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,阿婆却总笑着打圆场,拍着曾渠清的手背:“渠清啊,比亲孙子还贴心。”
真正的转机,藏在阁楼落满灰尘的旧饼干盒里,那天周扬帮阿婆整理杂物,铁盒“哐当”一声掉落,泛黄的家书、褪色的黑白照片,还有一张1943年的借据散了一地,借据上写着“恩人陈老伯救我性命,来日涌泉相报”,照片背面是娟秀字迹:“赠恩人陈老伯,花店苏氏敬赠”,镇上“芳邻花店”的店主苏蔓,那个总给独居老人送康乃馨的姑娘,当周扬拿着照片找她时,她眼眶瞬间红了:“那是我太奶奶……她说,这辈子最亏欠的,就是没来得及报答陈家。”原来青石巷的每一块砖缝里,都嵌着未说出口的温情。
可这份温情正面临冰冷的推土机,开发商的拆迁通知像块伤疤,贴在老巷斑驳的墙上,说要拆了老巷建商场,周扬本想说服阿婆搬去上海,却被老人拽到修复一半的老照相馆前:“这里是你太爷开的,他说过,镇上的记忆都在这快门声里。”话音刚落,曾渠清默默扛来了工具箱,苏蔓抱来了阿婆年轻时绣的月白窗帘,街坊们也跟着凑热闹:李大爷捐了用了三十年的打更铜锣,张婶送来了腌了二十年的梅干菜,连巷口卖糖画的赵伯都颤巍巍递来一包冰糖。
拆迁那天,推土机轰着响逼近巷口,曾渠清却捧着那罐桂花酱冲进了镇长办公室,他说话还是那么慢,可眼睛里像落进了星星:“这是阿婆用巷口老桂树的果子做的……她说,没了老巷,就像人没了根。”他摊开手心,金黄的酱里浸着完整的桂花瓣,像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酿在里面,“这里有苏蔓太奶奶的恩情,有阿婆爷爷的记忆,还有我们这些笨蛋的暖意。”镇长看着那罐桂花酱,又看看窗外挤满巷口的街坊,终是挥了挥手:“推土机,先回去。”
后来,青石巷留了下来,老照相馆的玻璃窗擦得锃亮,门口挂着块新木牌——“暖意照相馆”,周扬辞了上海的工作回来,镜头里总对着巷口的老樟树;苏蔓的花店搬到了照相馆对面,花束里总别着两片桂叶;曾渠清还是那个收银台后的“闷葫芦”,只是偶尔有人问他为什么总笑,他会抬手指指窗外:“你看,阳光多暖。”青石巷的风里,永远飘着桂花香、快门声,还有一群被暖意焐热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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